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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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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嘉予的寒假終止於一個突如其來的電話。物理系楊教授口中那位已經在國外任教的得意門生回國看他,他想趁此機會讓倪嘉予見見,如果她確定想讀博的話。

倪爺爺親自送她去了車站,安檢前,陪她排在隊伍裏,低聲說:“我活了七十多年,沒出過省,你在北京還是在紐約倫敦,對爺爺來講沒什麽區別,都是電視機裏的一個名字,可對你自己就不一樣了。別管你爸,他天天盼著你嫁在本市,連你媽都留不住,還想留住你?嘉予,記住爺爺一句話,只會蹲在家門口曬太陽的人是沒出息的。小時候教你井底之蛙的故事不是白教的,該出國出國,該打拼打拼,別老惦記著離家遠不想去。錢不夠跟爺爺說,爺爺一年也能攢一兩萬呢,一個人又花不了多少。”

大抵人在面對親人以微薄之力捍衛兒女的時候,總是克制不住內心的酸楚與感動。血脈親情,融於骨肉之中,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噴湧而出,燙得人眼熱。

倪嘉予的眼圈紅了,吸了吸鼻子:“我記住了。”

她輕輕地握住他的手,爺爺手上布滿老人家特有的皺紋,從事農活留下的疤痕一道接一道,她記憶裏從沒有這雙手完好無損的時候,舊傷好了添新傷,再後來連創口貼也懶得用,撒一點阿莫西林的藥粉當消炎,便不再去管。

然而這雙手牽著她長大,從牙牙學語的孩子,到亭亭玉立的少女,現在又要送她離開。

“錢夠用,學校也能申請獎學金。您的錢自己好好收著,別舍不得花。”

老爺子講道理時話多得說不完,聽到孫女跟他講心裏話,卻啞口無言了,想了好久才憋出一句:“爺爺心裏有數,去吧,到你了。”

倪嘉予過了安檢,立刻跑到玻璃門前,看見倪爺爺隔著一條馬路朝他揮手,口型像是在說:“進去吧。”

她背過身,抹掉了剛剛滑落臉龐的眼淚。

相比暑假的漫長,寒假熱鬧而短暫。

陸曄經歷了十來天的坐立不安輾轉反側,又飽嘗了十來天的悵然若失生無可戀,被尹慧芬盤問了好幾次:“你是不是戀愛了?我跟你講,你談戀愛媽媽不管,但不許胡來聽見沒有?”

他倒是想胡來呢,誰不想全壘打啊?可他這個擊球手剛打出球,還沒跑到一壘呢,人已經出局了。

被問得最煩時,他也曾說過幾句滑稽可笑的話,比如:“媽,你為什麽不能早點生我呢?”

陸建平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早幾年你爸還沒認識你媽呢,怎麽著,對你爸不滿想造反啊?”

“餵!說好了不打孩子的,怎麽上手就打啊?”

“你都那麽大了,皮糙肉厚打不壞。”

看看,這就是他的悲慘生活,他一定不是親生的,多半是江邊撿來的。

倪昊跟著吳敏去外婆家住了幾天,回家後立刻約陸曄出來玩。

陸曄到了常去的網吧,坐下和他碰了碰拳:“你再晚回來一天,咱倆就見不著了。我明天早上的火車回校。”

倪昊驚訝:“怎麽一個個都這麽早返校?你們假期有這麽短嗎?”

陸曄敏銳地抓住關鍵詞:“一個個?”

“我姐啊,回去一個多禮拜了。”

陸曄憤憤地靠在椅背上,情緒低落,心想:“用得著這麽躲我嗎?我又不是狗皮膏藥非得纏著你不放,把我當成什麽人了……”

他倆這一來一往暗潮洶湧,不約而同地都對倪昊保密。倪嘉予是覺得連她都處理不來這樁狗血事,她弟的情商就更別想了,索性一開始就瞞住,別給人添堵。陸曄則覺得愛情歸愛情,友情歸友情,萬一真鬧得很不愉快,至少別讓倪昊夾在中間難做人。

這樣雖然清凈省事,但偶爾也挺憋屈。

比如倪昊那個一無所知且快快樂樂的二楞子,非常傻白甜地問了句:“小曄子,聽我姐說,過年前你倆一趟火車回來的?不錯啊,夠義氣!”

陸曄敷衍地“嗯”了一聲,心想:“你要是知道我還想追你姐,估計就說不出‘夠義氣’這句話了……”

好在倪昊不知道。

倪昊非常開心地跟他分享了第二個消息:“我爺爺說,我姐要出國讀phd了,那是什麽,國外的研究生嗎?和碩士博士有什麽區別?”

“你可以理解為國外的博士。”

“它比碩士厲害嗎?”

“不同的培養機制。”

倪昊聽不懂,繼續樂呵:“那就是很厲害了,我姐真牛!”

陸曄忽然意識到這幾句話裏的信息量:“她真要出國?!”

“是啊,你不知道嗎?”

“知道一點。”

他知道她在準備英語考試,她也提過想讀phd的念頭,但不是還在猶豫嗎?不是還沒想好嗎?怎麽突然這麽肯定了?難道就因為他想追她?

陸曄搖搖頭,不可能,他要能有那麽大的影響力,也不至於連句表白都沒說就被判出局。

半年前,他還在同仇敵愾地替她吐槽那個因為家世和學歷的差距就跟她鬧分手的男人,半年後,他如宿命般陷入了同樣的境地。

陸曄很是沮喪:“我失戀了。”

倪昊秒懂:“表白又被拒了吧?”

“不,這次連表白都沒說出口。哦,算上之前那個,這是第二次連表白都沒來得及說就被拒了。”

倪昊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家都是投了簡歷才被拒的,你別說筆試面試了,連投簡歷的資格都沒撈著啊?真可憐。”

陸曄開始認真地思考一個問題:“你們家祖上是不是賣刀的?”

“不是啊。”

“那幹嘛一個比一個嘴毒?惡語傷人六月寒懂不懂!”

倪昊不是很懂,失戀不是人生的常態嗎?他們這種從小就是單身狗的人,難道還沒適應這種一個人擁抱自己的自娛自樂悲劇嗎?反應那麽大幹嘛,吃飽了撐的……

陸曄決定忘了倪嘉予。

既然他不稀罕他喜歡她,那他就不喜歡了,誰還求著誰不成?

他告訴自己,沒關系,咱是男人,要寬容,要大度,怎麽能因為區區一點感□□就頹喪墮落呢?

又不是第一次遭遇感情打擊,就算是訓練也該練出免疫能力了。

難過十來天差不多了,再久就真過了。

愛情就像一陣風,起風時,小心臟像柳枝劃過湖面,泛起圈圈漣漪,風停後,水面依然平滑如鏡。

這一年春風吹過北京,城裏柳絮紛飛如白雪,陸曄報了個手語社團,學業之餘跟著隊員們去周邊的聾啞學校表演手語歌。

他讓自己充實起來,不再天天去纏一個註定不會喜歡他的人。

學校真的很大,若非刻意,完全能讓兩個人一年碰不到一面。

他和倪嘉予新年後的第一次見面,發生在幾個月後的校慶日,一個陽光明媚的周六。

那是紫荊花盛開的季節,小朵小朵地團簇在枝頭,姹紫嫣紅。所有社團在操場邊辦了場社團嘉年華,手語社占據了最大的場地,搭了個簡易的舞臺循環表演孫燕姿的《遇見》。

陸曄表演了上午場,中午匆匆吃了頓飯,悠閑地逛各個社團的攤子,還被曹子昂騙去Cosplay組穿了會兒女仆裝。他黑著臉扮了十分鐘,很想當場和他絕交。時間一到,立刻換掉衣服,撒腿跑了。

推協聯合一家校友創辦的密室逃脫工作室,在操場中央搭了兩間房,攤子前面排了長隊。陸曄經過時,被某個玩得好的同學拉住:“十人一組,有個朋友臨時走了。快,過來湊個數。”

他還沒摸清楚情況就被蒙住眼睛推進了第一間密室。

密室裏悶熱不透風,隔音效果差得出奇,組織的同學在外面敲了敲門:“好了,可以摘掉布條了。記住,限時一小時。”

手語社那邊又開始了新的一場表演,依舊是孫燕姿幹凈的聲音在操場上空飄蕩。

我遇見誰會有怎樣的對白?

我等的人他在多遠的未來?

我聽見風來自地鐵和人海,

我排著隊拿著愛的號碼牌。

陸曄扯掉布條,看見對面比他慢了一拍的倪嘉予。

他聽見心裏有個聲音在叫囂:“栽了栽了,這次是真的載了……”

隊友們讀完故事背景,開始分散在各個角落找打開第二間密室門的線索,陸曄心不在焉地打開櫃門,隨手抽出放在櫃子裏的唯一一本書,借著翻書的機會悄悄用餘光打量許久不見的人。

天氣暖和了,她不再像之前回家時裹著厚重的羽絨服,風衣帶子在後面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勾勒出玲瓏有致的身材。她的頭發好像剪短了些,用不知哪個攤子上贏來的粉色緞子紮了個馬尾,隨性而優雅。

她在翻一個布娃娃,手段依舊兇殘,毫無心理壓力地從娃娃的肚子裏掏出了一個小鐵盒,晃了晃,聽見有東西碰到鐵壁的響聲,便對大家說:“可能是鑰匙,找一下密碼提示吧。”

倪嘉予擡眼,一下就撞到了陸曄偷窺。

陸曄嚇得手一抖,一張小紙片輕飄飄從舊書本裏掉了出來,這算不算因禍得福?

他把紙片交給臨時選出的隊長。

接著又有兩個同學在不同的地方找到了寫著潦草英文單詞的紙片。

隊長辨認字跡:“第一張,A-G-A-T-H-A,應該是阿婆,Agatha Cristie,有誰對阿婆的書比較熟的?”

密室裏伸出五只手。

阿加莎作為馳名中外的推理女王,愛看推理的人基本都看過她的幾部神作,只是阿婆產量太高,對某些不太出名的作品,熟悉的人就少了。

隊長繼續念第二張:“M-I-R-R-O-R,鏡子mirror。這是啥?《借鏡殺人》還是《破鏡謀殺案》?”

線索太玄乎,隊長直接看第三張:“D-O-G,狗dog……怎麽又變成狗了???”

“沈默的證人。”

“Dumb Witness.”

房間裏同時響起兩個聲音,出聲的陸曄對上剛念完英文的倪嘉予,眼神熾熱,像是蘊藏著不可抗拒的力量。

倪嘉予扛不住,率先移開視線,強作鎮定地解釋:“波洛系列的一篇,封面是受害者養的狗,破案關鍵是鏡子裏胸針的字母順序錯了,應該是A.T,卻被誤認為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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